《月光落在左手上》读后感3000字

和很多人一样,第一次知道余秀华,是通过那首《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

被大胆赤裸的睡字吸引,抱着猎奇心态点了进去,原以为和那些把标题当作噱头的内容无异,不曾料到这是一首如此真诚的诗——有欲望但不色情,有野性但不粗鄙,余秀华像是直接把心剖出来给人看,而直白的、跳动的语言,又中和了那股血脉贲张的冲动,最后一齐化作生命的吐息。

读到这首诗的人,很难不被其间的鲜活淋漓所感染。而知道余秀华的人,也很难不被贴在她身上的标签所吸引,并感觉到几丝惊诧。

在诗人之外,她还有许多其他的身份,女人、农民,甚至是脑瘫患者。在诗歌被快消文化排挤、新媒体兴起的当下,她多重边缘人的身份、身体的缺陷以及直诉欲望的叛逆话语,引起了极大争议,也使得一些人试图找寻其走红背后的机制和意义。

可同时,很多人忘记了她的诗歌本身。

受好奇心驱使,去读了《月光落在左手上》和《摇摇晃晃的人间》这两本诗集,自此便喜欢上了她的诗。

我发现那首关于肉体的走红诗似乎是她作品当中的异类——其实她写的诗,大多数都是充满温柔的,就好像带人非常纯粹地进入到一个筑于麦田之上的精神世界里。

里面充满了许多极具个人特质的意象,“麦子”、“稗子”、“火车”、“当归”,它们的反复出现和配对组合,缀连起一幅幅乡村生活和丰饶世界的图景,构成了她诗歌中一个特有的乡土场域。

它们往往会产生两种典型的视觉效果。一种明朗温暖,阳光照耀下的麦田给人暖融融的感觉,和谐清新的画面勾勒出乡村生活的美好浪漫。

一种则晦暗阴郁,或在晚风拂动的傍晚,或在清冷的月色下,充满庄严和肃穆的气氛,承载着淡淡的哀愁。

与此同时,诗中重要的意象,被赋予各种各样的色彩。白的云,蓝的天,绿色的小麦,枯黄的野草,这些色彩描写直接作用于人的视觉感官,使得她的诗歌充满画面丰富感,提供了一个蕴藏情感的活生生的客体世界。

常年居住于钟祥市横店村,由于行动不便也鲜少外出,余秀华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劳作、发呆、写作,用自己的眼睛和心灵捕捉着村庄里的一切。

她感受到的是麦田的春播秋种、四季的轮回更替和日月的斗转星移。生于斯长于斯的经历、耕作的实践,使得她对于乡土意象几乎拥有一种直觉式的获取——这是她极为熟悉的景致,也寄托着她复杂深厚的情感。

《在黄昏》,孤寂和悲伤萦绕的同时,充盈着一种生活的倔强和希望。《横店村的下午》《麦子黄了》,开始都有着淡淡的喜悦,之后心绪却被自然地引向哀愁。

孤独感几乎成为贯穿始终的主旋律。这不难理解,农村地理位置的偏僻,人与人之间精神世界的疏离,对当下婚姻不满却又无力改变的无奈,甚至是对生活的失望、对生存意义的追寻,由此种种反映在诗歌中,形成了余秀华诗歌中独特的忧伤表达。

诗歌就是她时刻以诗意的审美态度面对她所有苦难经验的结果,坐在大地上看麦子等万物的生长荣枯,笔下的景物被赋上另一种活力,她也得以暂时逃离残酷逼仄的现实生活。

这之中,有对爱情的追求。婚姻生活的不幸,残疾身份的限制,让她处于情感和欲望无法得到满足的苦痛中,她对于爱情的渴望几乎不避讳地流露在诗间。

《足够》就描绘了一幅爱情生活的理想图景,“麦子刚好熟了,炊烟恰恰升起”,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茨维塔耶娃在《我想和你一起生活》中表达的愿望,“在某个小镇/共享无尽的黄昏/和绵绵不绝的钟声”。在绵绵的黄昏里,有麦子、炊烟、白鸟、芦苇、曲子,这样的生活足以让人逃离“破碎,泥泞的人间”。

《我爱你》中的最后那句,“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是怎样卑微却坦诚的姿态,是怎样小心翼翼却纯净的爱,亲自读出来的时候,觉得被敲击中了内心深处很柔软的地方。

也有故乡的温情和苦痛。我们从诗中读到的,既非征服自然的豪迈与快意,也非田园诗人那般的恬淡自适、隐逸洒脱,而是一位农人在大自然面前产生的渺小感和卑微感,以及对大自然能够接纳伤痕累累的自己而充满的感恩之情,是她对土地、家乡的温情表达。

而另一方面,诗歌中又积蓄着村庄的苦痛和村人生活的麻木苟且,充满着平庸与无奈。《雨夜》里,怀抱灯盏的人坐在麦芒上,整个村庄都处于又苦又重的状态里,劳作注定是辛苦的,农妇是俗气的,除了体力劳动之外,他们没有精神上的娱乐和充实,关于人生的意义也仅仅局限于这片土地,甚至只有这片土地物质上的意义。

更有生命的丰饶和慰藉,我找到许多和生命有关的思考。在麦子的反包围中,诗人生发出诸多感叹:“要好好地生活,一个人就够了”(《在田野上打柴火》);“我的飘逸之态是一种形式主义的对抗”(《在黄昏》);“低矮的东西风是吹不走的”(《低矮》);“我是如此丰盈,比一片麦子沉重”(《日记:我仅仅存在于此》)……在逼仄的现实生活中,她体会到生命被赋予的重量和丰盈,从某种意义上,也给予她继续生存的信念。

她让我想到了史铁生,面对身体的残疾,命运的不幸,他们都将生命的思考诉诸于写作。

史铁生的散文是他扶轮问路的工具,关于“生和死”、“幸福与苦难”的思考,他的生命哲学,是对失意者的宽慰。

而余秀华的诗歌是支撑她行走世间的拐杖,她谈起写诗的原因时就说,自己不是了追求女性的解放,只是为了追求个人的解放,而这种个人的解放或许能给一些人带来鼓励。

开头提到的争议声,的确,到现在都没有远离。还有不少人正骂着她,在她发的微博下,随处可见污言秽语的评论。但她选择反击,并不避讳脏字,骂得有理有据,大快人心。

也因此,顺着那些微博往下刷,我发现了她完整的喜怒哀乐,在诗歌之外——

喜欢李健,不掩饰自己对于帅的爱慕,记录和家人的生活日常,写段子,发表情……在流言蜚语面前,在浮躁喧嚣面前,她的文字好像是逆流而动的,筑起一道牢固的防线,坚守住自我的那片天地。

有人说,社交网络和诗歌全然是两个世界,前者最擅长贴标签扣帽子,为此北岛关闭了诗歌的评论区。

但它们碰撞所产生的力量又是那么强大,诗歌并不瑟缩,负隅顽抗,仍为精神世界保留着一席之地,诋毁无法使其丧失光芒。北岛的那首《进程》,最后两句恰好是,“孩子们凭借一道口令/穿过书的防线”。

我好像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原来离诗人那么近,原以为他们一直遥不可及。

我更庆幸,余秀华并没有成为教科书上的符号,而是那个能被感受到的有血有肉的女人、农民、诗人。喜欢的人自然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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