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漾漾
是的,这是编辑生涯的第一本书。去年八月开始翻译,到今夏成书,漫长的十个月等待,最欣喜的时候不过是拿到样书的瞬间。快乐的事情总是非常非常短暂。坐定下来想写点什么,发现最难磨灭的反而是踩过的一个一个的雷。
因为毫无经验,踩雷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Boss曾经说,别怕,流程上规则上的事情,公司里有经验的老师会盯着,总不会出格。于是乎,揣着这样一颗定心丸,抱着初生牛犊的心态和勇气,磕磕绊绊地开始了《红胡子诊疗谭》和《三郎》的缘分。
(一)迷宫·选题
新人没有选题资源,可以尝试从进入公版领域的作品中寻找突破口。这是当年看《老猫学出版》用红笔标注过并且一直牢记的。事实是,但凡稍有名气的作家和作品,早就有几个、十几个不同的版本在市场上打架了,哪里等得到我毕业、入行呢?
恨出生太晚也没办法。只好避开经典图书的锋芒,去找一些蒙尘的珠玉。和小伙伴们整理开卷、当当、京东的图书数据做市场分析,并通过书店、书展来了解读者的反馈,同时匀出时间给能能联系得上的前辈、老师们写邮件——小透明表示,非常感激那些为数不多的回复以及真诚的分享!就好像你发出的微弱的声音产生了回响,不仅是得到了实用的建议,更是某种意义上的肯定。
在那之后,我们敲定了日本文学,用翻文学史这样的笨办法寻找选题。那是一段时光交织着发现的惊喜与惊喜破灭的挫败。就像一只在迷宫里不停奔跑的蚂蚁,不确定下一次能不能找到出口。筛选的资料更新了好几个版本,直到挖到山本周五郎这座宝藏!
山本周五郎,他没有什么响亮的title,最大的标签大概是“唯一拒绝直木赏的人”。然而,日本文坛以他的名字成立了“山本周五郎赏”,黑泽明曾经将他的作品《《红胡子诊疗谭》《日日平安》等改编成电影。他是个直脾气,很刚,爱喝酒(最廉价的那种),还爱和人“吵架”,不喜欢与权贵和势力周游,所以在他的作品里也大多是顶顶普通平凡的小人物的哭笑命运。在读他的作品之前,就已经先被山本的特立独行折服。
其实,这时候还是有小小的隐忧,因为很想不通,这样优秀的作品为什么没有人翻译出版呢?还猜想,是不是有什么敏感的地方是我没有注意到?直到某一天在上发现了上海文艺社更新了一条《山本周五郎文集》的图书条目,才踏实下来,甚至还有一种英雄所见略同的小骄傲。
(二)闯关·编辑
按道理,学了出版专业,对编辑这一行不会有那么多瑰丽的想象和期待,但是心底里依然会忍不住把它描绘成一种被文字萦绕、字斟句酌、用心打磨的匠心工作。
现实狠狠地捶了我,特别是对一个刚刚起步做书的新人来说,更是鸡飞狗跳。
策划报告是熟悉的,预算表就有点无从下手了。
找译者,谈合作条件,签合同,催稿,修改,……幸运是,两本书合作的翻译小伙伴没有拖延症,不需要夺命连环催。之后是一轮又一轮的审校和退改,一边针对修改意见和不同的编辑老师商讨(也可能是抱着现汉和各种规范、标准疯狂battle),一边让排版各种改改改(希望排版不要嫌弃强迫症)。
封面设计是另一种相爱相杀。《红胡子诊疗谭》和《三郎》原本构想的封面都不是现在的样子,设计师根据自己对故事的理解给出方案,一改再改,基本上将否决重来的大修改和封面元素重新设计、布局调整、颜色调整、字体调整、封面内容修改等全部经历了一遍。当然,始终坚持没变的是封面尽可能简洁,看着清爽舒服。还有特别强调的,不要腰封!!实际上,后面写文案的时候也纠结过要不要补上腰封,好有地方”自我广告“一下,最后还是放弃了。
真是难为我的设计师,连周末也要被我盯着追问稿子改得怎么样(捂脸)。而和设计师”大战三百回合“之后,终于有了现在的封面,以及硬生生治愈了社恐症。
选纸张又是一门学问,这一块其实我也讲不出来什么,只剩下当初上图书设计课的时候没有好好用心做积累的懊恼。看,总是要还的。
好不容易定稿了,下印厂了,反而更加紧张了。总是担心书里面是不是还有瑕疵,是不是还有没有注意到的小问题,大概就和父母担心自家的孩子是不是足够周正、足够讨喜一样的吧。
现在会怎么形容编辑呢,大概就像是一个信号接收站,不断地接收四面八方的信号,消化、处理,再将这些信号送往它们该到达的地方。
(三)豁然·红胡子
行医救人的主题,独立单元小故事,加上时不时出现的金句,《红胡子诊疗谭》这本书给我的感觉很日剧。老实讲,我担心过这本书会显得很”套路“,也担心过红胡子会被写成完美无缺的人生导师形象。那样挺讨人厌的。
山本周五郎当然不会这样写故事。
一个失意愤懑的青年,来到一个他看不上眼的小地方的养生所,遇上了久负盛名的名医。小说的走向似乎都能够预料,奇妙的是山本总能在最不经意的地方进行转折,让角色变成可亲可近的立体人物。
台湾出过《一本书读懂山本周五郎》,书里面有句评价,“如果说太宰治是青春的圣经,山本周五郎则是壮年的圣经。”之所以这么说,在于山本笔端总是饱含着深情与宽容,非得有一定的经历才能体味个中滋味。
好比本书里的红胡子,他久负盛名,医术连大名和富豪都十分信服。可是,他却始终认为医术是最没用的东西,医生所做也十分有限,患者治愈能否全靠自身生命力顽强与否。
听到这样的话,会怎么想?如果我是病人,大概会认为这是医生的推脱不负责任之词;如果我是路人甲乙丙,大概会认为鼎鼎大名的红胡子太谦虚了,说的更不好听一点,颇有些矫情。然而,前段时间看新出的《人间世》,第一集里医生们讨论要不要给生了坏疽的老人做截肢手术的画面,让我猛地想到了红胡子,忽然就理解了他说出这句话时内心的诚恳以及他曾经经历过的无能无力。
为了防止我再自夸下去,就此打住。一本书就像一个人,有它的命运,被选择,被制作,被阅读,被评价,被珍藏或者被丢弃……编辑参与它的前半生,未来的路,就交到读者的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