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诗容

《候鸟的勇敢》中，没有一个人不是迷茫的。有的人迷权势，有的人迷金钱，有的人沉迷爱情。他们根本不再年轻，张黑脸快60岁，他的孙子已7岁；德秀的女儿长大成人，差不多可以结婚；周铁牙的独子在天津念书；老葛的女儿在幼儿园工作，儿子还未大学毕业……他们都到了知天命的年龄，却仍是迷途羔羊，没能活得通透、自然、洒脱。在读的过程中，每当看到他们陷入困境的句段，我设身处地体味那些复杂感受，有多少麻烦是人自找的啊，从文本中逃脱出来时，有些扼腕叹息的心情。他们根本不是被外界迷住了，而是纷扰的层出不穷的欲望缠住了自心。心是外境的显现。即使在寺庙里，心如果不清静，那就算不上解脱。

候鸟是什么。“候鸟是正义的使者。”“候鸟一律是神派来的光明使者，它们的翅膀，是扶贫济困的旗帜。它们牺牲自己的肉身，以疾病为利剑，刺向人间恶的脓包，铲除不平。”这一次，迟子建依然着墨大自然，写生活在自然中的候鸟，有被人当作山珍海味而残酷屠杀的野鸭，有遭遇暴风雪死在路途上的东方白鹳。作者深深热爱自然的存在，她笔下的人物，与春风、白云、青草、太阳、月亮均有程度不一的互动。自然充满灵性与美，人独守自然中，也并非孤独无助，花花草草都可以是朋友。

然而，人性是否是真的、善的、美的，这是十分复杂的课题。因为人本身是复杂的。下面，将着重谈一谈我对金翁河候鸟自然管护站的工作者张黑脸、站长周铁牙，以及松雪庵的尼姑德秀师父的一些想法。

张黑脸心肠一点也不坏，毋宁说是个有些善意的人。他对钱不在意，女儿张阔算计他，他从不计较，任她搜刮。只是，因为曾受到过惊吓，他整个人有点糊涂，“呆人总是好糊弄的”。他喜欢吃，也喜欢女人。因为爱吃，他的烧酒里被周铁牙兑了安眠药也不知道，夜晚死死昏睡过去，周铁牙趁此机会捕到珍贵的野鸭拿到城里送人。可以说周黑脸失职了，他没有尽到保护鸟类的责任。如果他是勇敢、警醒又智慧的男子，早就可以识破周铁牙的各种计谋，并与这股邪恶战斗。说到底，在保护候鸟这项事业上，张黑脸是个不折不扣的失败者。他喜欢鸟不假，可是真的有尽到全力照顾那些鸟吗？又因为喜欢女人，死了老婆的张黑脸，忍受不了漫长的孤寂，她迷上管护站附近那座庙里的尼姑德秀，并与之偷欢两次，也许是真正的爱情，打动了他，他打算叫她还俗，两人成亲。可是，“尼姑还俗嫁人，还不被人戳破脊梁骨”，这条艰难的路并不好走。结尾处，世界大雪茫茫，他与尼姑手牵手，却没有找到前路的出口。

周铁牙的脑子里总想着钱。很多时候他一出场，就是计谋着如何让更多的钱流入自己口袋里。“在这个岗位多捞一些，再过几年，六十岁了，也能在冬季去南方避寒。”“他一个俗人……想的是个人安危，万一疫情蔓延，自己不幸被击中……他提心吊胆贪来的钱所购的房子，未及享用呢。”“他觉得天地间所有的动物，无论低级高级，逃不脱弱肉强食，免不掉利己排他。”作为一个生态区域的站长，他对大自然没有任何敬畏，他对世间的理解也是荒诞不经的，毫不热爱管护站的工作，也没有设身处地为保护鸟类贡献力量，反而一而再再而三掩耳盗铃，欺骗张黑脸，用铁笼捕捉野鸭，送礼或自己享受。不仅如此，他依仗侄女当高官，接收一些黑色收入，比如老葛为给女儿物色政府性质的工作，送他一万块。他直接收下，并视之为当然。他只关心自身利益，盼望退休后做一只南飞的候鸟人，贪图享乐后半生。我们的社会，像周铁牙那样爱钱而不自知的人，到底有多少呢。这让我不禁发问，钱真的有那么重要吗，钱真的是活着的唯一目标吗？如果答案是否定的，我们身处的社会又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德秀师父是一个小女孩时，受到水性杨花的生母的虐待。狠心的母亲在身上烫下一个“贱”字。成年后的她，情路坎坷，前两任丈夫去世，第三任丈夫抛弃了她。她的命不好。读后感www.simayi.net后来女儿也离她而去。可是她心地不坏，从未因自身的遭遇怪罪或报复他人。削发为尼后，她仍挂念凡世，喜欢叹息，仅从形式上变成一个断掉七情六欲的尼姑。她的心是蓬勃的，悸动的。她依然渴望爱的靠近。一次去管护站，她看到熟睡中的张黑脸：“他穿着黄背心，绿裤衩，仰着头，叉着腿，摊开胳膊……那腿和胳膊肌肉发达，透出红松色……猛一眼看见这样的张黑脸，不自觉地联想起她那三个男人，他的躯体竟比他们都好……德秀师父觉得她这样看张黑脸犯戒了……脸热心跳的，口更加渴了，但她只有忍着，等他自然醒来。”中元节时，德秀来诉苦，说前夫的一些问题，顺便为张黑脸做饭，后者被她迷住，趁这时没人，把她抱上炕，做了两人都久违的事。这个男子是真正爱她的人，摸到她身上的字，听她讲述幼时的故事，生出极大的同情心，打算一直保护她，不离不弃。她被感动，可是，现实是铜墙铁壁，她的身份还是尼姑。她真的要还俗嫁给张黑脸吗？今后周围人怎么看她？张黑脸的女儿都不一定待见她。然而处在爱的蜜汁中的她，只想踏踏实实地热烈地爱，而不问这段爱是否会有出路。

迟子建的作品常常包罗万象，世间的各个角落尽收眼底。她赞美世界的美与干净，也尽显其中的黑暗与脏乱。也许后者甚嚣尘上，搅得生活乌烟瘴气，她依然温情地看待世界。她说，背朝夕阳走路，是因为有一团天火拂照，脊背不会特别凉。